芒鞋踏遍烟水间 ——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地形图

尺寸：96cm*96cm

时代：西汉

级别：

现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上世纪七十年代发掘的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丰富的各类随葬品，令人叹为观止。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一件不太受瞩目，却有着重要文献价值的藏品——地形图。

今天，当我们驾车行驶在湖湘大地上，往往会被这片土地上的风景所吸引，秀丽的丘陵星罗棋布、高峻的峰峦苍翠起伏；稻田流淌其间连绵不尽，脚下的高速公路蔓延至天际，再安装上GPS导航仪，广袤的大好河山畅通无阻。然而，如果时光倒退到两千多年前，这里的山水、这里的行人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

这是1973年出土于长沙的马王堆西汉墓中的一副地形图，它被画在一副绢帛上，出土时已断裂为32片，经研究人员揭取拼接，还原出一副长宽约为96cm的正方形的地形图。这是当时所见的最早的古代地图，虽然这个记录已经被1986年甘肃放马滩出土的秦代木版地图所刷新，但是当我们将马王堆帛书地形图放到中国地图的绘制史上，它仍然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奇迹，闪耀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要知道，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传世地图，已经是距此1300多年后的南宋时期出品了。

马王堆地形图所包括的范围大致为东经111度至112度30分、北纬23度至26度之间，地跨今天的湖南、广东两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一部分。相当于今广西全州、灌阳一线以东，湖南新田、广东连县一线以西，北至新田、全州以南，南界到达广东珠江口外的南海。地图的主区为当时西汉诸侯国长沙国的南部，即今湘江上游第一大支流潇水流域、南岭、九嶷山及其附近地区。其邻区为南越王赵佗的辖地。原地图上并没有标明图名、图例、比例尺和年代，考古人员以现代地图相对照，测得它的比例尺约为1：18万，用古代的计量单位表示，相当于一寸折十里地图。地图上所绘的内容既有作为自然地理要素的山脉、河流，又有作为社会经济要素的居民地、道路等，包含了地貌、水系、居民地、交通网等现代地形图的基本要素。因此可以说，这是一幅相当于现代大比例尺的地形图。

然而，让我们感到惊讶的不仅仅是它绘图要素的完备与超前，而是它令人难以想象的精确程度。经测绘技术人员研究，马王堆地形图上河流的交会关系多与现代地图相合。在研究过程中，技术人员选取了几个河流交会点作为检测点，并将各检测点之间排列组合联线，得到检测线。结果，马王堆地图上特别醒目的三个自然地貌点：垒水流域的“垒部西南”河流交会点，冷水与庸水交会点，九嶷山模拟主蜂，三点联成的模拟测绘三角形，与今天地图上相对应的“三海洞西”、“蚣坝南”与九嶷山主峰联结成三角形极为相似。也就是说，2100多年前的汉代所测绘的三个自然地貌点三角形图，与今天测绘的形状相同!

传世最早地图南宋石刻《华夷图》

我们今天能看到的为数众多的古代地图，大多精确程度较低，图上地物与地貌的绝对方位大多不精确。但相邻地物地貌之间的相对位置关系却比较准确，类似于“拓扑地图”，绝大部分当是根据文字资料编绘成图的，并不是经过实地测量绘制的地图。

因而即使马王堆地形图上仍存在着比例尺、方位角、地形距离等诸多误差，但在测绘主区面积近6千平方公里高低起伏的复杂地形上，达到长达近百公里方位角误差为0的绝对精确度，也不得不让人惊叹和诧异。这非通过实地测量无法实现，那么在2100多年前的汉代，人们又是如何进行实地测量的呢？

经现代测绘学者的研究，早在战国时期，中国的古人们已有了世界上早期类型的完整测绘工具“规仪”。这一仪器，以两条直形尺片呈十字形交叉，可以360度旋转，其中一条尺片用做图板定向，另一条尺片作照准器，可以进行水准测量，也可以用作平板仪测图。马王堆地图的绘制人员很可能是沿河谷并穿越分水岭的隘口，敷设导线，严格统一定图版方向，在起伏不平的地段，使用“立矩”以测远法，获得斜坡的水平长度，然后按统一比例尺标绘于图版上。这一工作之复杂、繁缛，绝非数日之功可成。

从公元前168年到1582年明代利马窦踏上中国的领土后带来的欧洲所绘制的世界地图，以及他与后来其他的传教士参与精确测量与绘制的中国舆图，这中间将近2000年，马王堆地形图这样精确的地图近乎绝无仅有。

虽然汉代以降，仍有《制图六体》、“重差法”等制图理论传世，但通过考古发掘和传世的文物地图看来，测绘技术本身，也就是说具体的实现制图理论的方法，却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传承。因此我们可以说，马王堆地图中所使用的制图法是空前绝后的。

时光回到两千多年前，就在马王堆汉墓下葬前的十多年，西汉初期中央政府与南越王赵佗的分裂与反分裂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战场就位于马王堆地形图所绘地区。结合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大量兵器和兵书、驻军地图等材料，考古学者认为，墓主应该是当年参与过反分裂战争的一名武将，战争结束后，他率重兵驻防于此，这副地形图正是他当年使用过的军事地图。

在战争中，地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军事作战人员，对于战场地形进行侦测与了解的测绘技术人员必不可少。《周礼》中记载，从事实地测绘的技术人员被称为量人。他们“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营国城郭，营后宫，量市朝道巷门渠。造都邑，亦如之。营军之垒舍，量其市朝州涂，军社之所里。邦国之地与天下之涂数，皆书而藏之。”我们不由得想象，在这副地形图的绘制过程中，有多少当时军队中负责测绘的技术人员，以建立在河口的驻防点为测绘起点，背着简单的测绘工具，竹杖芒鞋，深入到这片当时尚属蛮荒僻远的土地，舟行深谷、步测远山、披荆斩棘、踏遍烟水，以脚步丈量着帝国的雄心，以精确完整的地图缝补起汉帝国的一统江山。

当21世纪的我们使用着现代遥感与卫星技术绘制的电子地图，行驶在便捷的高速公路网上，会不会记起这平静而绵延的风景是经历了几千年怎样的卓绝探索、怎样的辛勤开拓，会不会想起那些用双足沟通起和平、统一、自由而畅通之国度的量人们？

马王堆地图之后，中国传统的精确制图技术陷入断层，直到16世纪，西方传教士的出现才又将西方先进的制图技术带入中国。马王堆地图的出土为我们研究中国的科学技术发展史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马王堆汉墓帛书古地图论文集》，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文物出版社，1975年；

2、《长沙马王堆汉初地形图的测绘科技及相关科技思想》，王子岚，武汉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